云屹蹲下身子,左手抓起地面的一撮黑土,在食拇二指间捻了捻。随即又将自己的灵识,探入土中。却发现,灵识所现处,空空如也。
他缓缓站起来,喉间似有摩擦,瓮声瓮气的低声笑着:“土壤看似真实,在灵识查看下,却无所遁形。看来之前我想的不错,离开此地的出口,并不止这一处。只是,这个方向,应该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出口罢了。关键在于怎样破掉这个护阵。”
云屹没有贸然再往前走,在原地停留了片刻,而后,他径自回到了毒幺经常待的那间骨屋。
盘膝坐于蒲团上,云屹拿出毒幺的遗物,左右翻看着。
一枚储玉,两个金银交织的小布袋。
储玉,是修士存放修行所需之用,专由炼金士炼制而成的一种便于携带的物件。这云屹知道。
至于另外两个小布袋,他就不认识了。
那本《修行简注》中并无此类记载,云屹也便无从得知。
以他想来,多半与毒幺的役灵徒身份有关。
这五骨别居,他刚刚也几乎转了个遍。偌大的地方,除了少数几间骨屋放着一些熔炉鼎饲之类的器物,其余几乎都是空的。
都说狡兔三窟,像毒幺这样的人,绝不可能只有这一个落脚之地。由此看来,毒幺的积藏很可能多半都在这枚储玉中。
而且,一路走来,云屹对毒幺层出不穷的繁多手段,也是暗自惊叹,管中窥豹,毒幺可并不像那种修士里的穷鬼。
只是这一切,对云屹现在来说,并没有什么用。
储玉之中自有阵术,必须是修士运用元力才能打开。
而他此时的状态,只是一个活儡。别说元气转化元力,就连灵识都被炼的所剩无几了。
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,一个念头在心中似有若无,仔细去想,却又摸不住那个脉络。
思虑半晌,云屹将储玉和两个小布袋揣入怀中。
当务之急,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,摆在他的面前。那就是经历了此前的奇诡事件,他的身体又变成了什么样子。
这件事直到现在,云屹都百思不得其解。
毒幺当时的惨状,云屹仍是历历在目。
安坐于蒲团上,仔细回思当时的情景,云屹顿觉心惊。
先前事起紧急,他无暇多顾,虽觉着奇怪,可一番波折下来,云屹也没时间去多想。
等到此刻他感觉形势稍微稳定了些,能安静的思考时,便觉得此事越想越不对劲!
他的身体,从他开天门的那一刻起,似乎就有些不同。一直到后来种种,思及今日,他这具身躯的疑惑之处不减反增,让他越发摸不着头脑了。
骨屋内静悄悄一片,呼吸可闻。蒲团上,云屹闭着眼睛,像一座没有丝毫生命力的雕塑,盘膝坐着纹丝不动。
他没有时辰可计算,只知道已经静坐了好一段时间,在此期间,没有任何事物来打扰,并影响到他,包括章显儿,竟也没有来嚷嚷着寻他哭闹。
然而,这段时间里,他的状态并不好。
不是他的身体又出了什么状况,确切的说,是他的持续思考,所得出的分析结论,让他陷入了一种挥之不去的莫名恐慌。
这是来自于心底无端的深深焦虑。这种焦虑,像无尽的潮涌一般,一波又一波的不断袭来,似要将他淹没。
当下,深思的结果就是如此。
这一切,外在是看不出分毫的。云屹知道,他所想,所分析的,也许是在自己吓唬自己,但现实发生的种种,让他不得不承认某些事实的存在。
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心境。尽管要彻底做到这一点很难,但却不能坐视恐惧的不断放大。
冷静!不管什么时候,需要的是冷静。
任何情况下,只有保持冷静,才能思路清晰,不至于做出错误的判断,从而导致错误的结果。
云屹不停的告诫自己,同时,脑子里一个个画面始终不停闪过,从前的经历,像一卷书,不断翻动,仔仔细细的被他搜索着。
他的十六年,堪比别人的好几个十六年,大起大落的时候太多了。
好多事情以前仔细想过,没有答案之后,终也是封存在了记忆里。
随着他被生炼活儡,整日里想的又都是怎样摆脱毒幺的控制。
从前被他放置在一旁的不解之处,如今却在他的一次次思考中,无限扩大加深了。这便是造成他恐惧的根源。
严格算起来,他从第二次成功开天门之后,就已经一脚踏上了修士的道路。
而这其中,最让他感到离奇古怪的,莫过于它。
云屹睁开双眼,知道结果和面对结果,往往是后者更难一些。
他停顿许久,终是缓缓挽起了左臂袖子,那枚被遮住的印记一点点显露了出来。
云屹心情复杂,他定定的看着这枚难知根底的神秘印记,一言不发。
从静坐开始,到不断思考的过程里,先前得出的结果使他心中一直萦绕不去的恐慌,在此时更像被重锤击了一下。
如果事实真如他闭眼时分析判断的那样,那他的以后……
面对恐慌,他不可能视若无睹。但想要完全消除掉,又无从下手。
这是一种对未知的茫然戒备,一种来自内心深处浓浓的无能为力。
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,却始终弄不清楚关于这枚神秘印记的来龙去脉。
自从他接触到修士这一层面之后,这枚枪形印记就好似开始变得特别起来。
尽管他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一点,但从小到现在的记忆,综合起来,好多事情都是发生在他无法控制的范围内。
他无法解释,却真实存在。
比如那初时不知晓,后来却发现的印记离奇转移之事;比如第二次开天门的莫名成功,这枚神秘印记随之便现形;又比如被炼活儡,却保留了自主意识。等等。
这一次,更是在他和毒幺无从反抗的情况下,一名修士体内的血液,被硬生生注入了他的身体。
这种事,自己全然不可控制,事后懵然无知。
云屹骨子里就不是那种甘心受制于人的犟性子。这些年颠沛流离下来,看似人畜无害。
实际上,他的性子一点儿都没变,只是很多时候,外表内敛了起来。
他能一个人顽强的活到现在,除却看不见摸不着,但真实存在的运气,在平日里,多数还是靠自己的头脑。
自小,他就不是那种安安静静,乖巧的孩子。相反,他跳脱,顽皮,虽然家人平素多加管束,但在儿时的云宅里,他却是几个孩童里最淘气的那一个。
不光如此,从很小的时候起,只要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,他向来不喜欢假手旁人。
在后来那些独自漂泊的岁月里,云屹更是不得不接受,并慢慢习惯了多数时候依靠自己。
这是一个迫于生存的无奈下,养成的不错的习惯。然而,在某种程度上,这却是一种可怕的习惯。
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,人力有时穷,一个人活在世上,无论高低贵贱,意外,不可控之事太多了。
当自己一向习惯了依靠自己,一旦出现了自己根本无法触摸到,却真实存在并危及到自己的危险因素时,这个时候,很多人就会不由自主的多想,而且,所考虑的多数都是倾向于坏处。
云屹现在就是这个模样,至少他目前不是例外。按照这样下去,很容易陷入死循环。
“出去走走?”云屹不由得自问出声。
“动一动也许不错,这样枯坐于事无补,找不到解决的办法。”他又自己接了一句。
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,对云屹来说,不是稀罕事。
恐惧归恐惧,像他这样讲求实际的一个人,在解决问题上面,倒也不会和他的犟性子一样,去钻牛角尖。
骨屋门被打开,云屹抬步走了出去。
没有固定的目的地,只是随处走走,周围一片安静,由于身量高大,云屹步伐迈的很宽,脚步深踩地面,“咯吱咯吱…”声有节奏的响起。
天空灰暗如旧,只有一个人的环境下,云屹竟也难得的感到了一丝空旷。
云屹不禁想到,这虽说也是一个囚牢,可与在骨屋里的感受还是截然不同的。
这样的念头,在之前他是不会想到的。
他的心思又不知不觉回到了在骨屋中思考的问题上,结合自身,结合毒幺,结合他在修士间为数不多的所见所闻。可以肯定的是,所有的症结都在那枚印记之上。
把事情掰开来揉碎了说,他所恐惧的,就是自己无法控制这枚印记的问题。
有过一次被炼活儡经历的他,深知自主的意识有多么重要!倘若有一天,这枚有灵的神秘印记,不定什么时候,把他的自主意识也搞没了,那他……还是他吗?
这是目前无解的问题,如果现在有一个把印记从他手臂上分离出去的方法,云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使用。
只可惜,把住了主要脉络,却弄不清这神秘面纱背后整个的来因去果。这种好事,他此时只能想想。